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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3.番外二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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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底樓黑壓壓的站著好幾名身形精壯的粗糙漢子,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裝扮,從上到下密不透風,他們的手無一不是虛虛摁在腰側,很明顯帶了兵刃的。伏魔府 www.fumofu.com

    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,四下里一掃,不多時一個纖細的身影便提著盞燭燈走過來。

    「是白天的那個老闆娘。」宛遙低聲說道。

    兩人聚首之後便開始了絮絮的交談,但因為距離太遠,什麼也聽不清。老闆娘將燈盞交給旁邊的夥計,主動幫那位男子卸下蓑衣。

    斗笠一摘,他濃密的頭髮照在了燈光下,髮髻上跳出一小根黃色的鳥雀翎羽,項桓在見到此物時瞬間變了臉色,他飛快關上窗,神態沉重地靠牆而坐。

    「怎麼了?」宛遙悄悄問。

    項桓深吸了口氣,讓自己的心跳勉強平復,旋即睜開眼認真道:「突厥人。」

    「什麼?」梁華率先衝口而出,他自小生在太平繁華的京城,北邊遛馬撒丫子滿山跑的蠻人一直存在於書和傳說當中,乍然一聽,覺得十分難以置信。

    「怎麼可能!這可是長安……我還有一幫雄壯的隨從呢!」

    他冷哼一聲,「你那些隨從,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。」

    「不可能!」梁華扒到窗邊,這次定睛一看,他雄壯的隨從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,之前光線太暗竟一直沒發覺。

    項桓又轉回去,再次確認了一番,肯定地說:「還是折顏部的人,看翎毛,來者必然是王爺以上的身份。」

    北蠻距離京城千里迢迢,中間橫亘著崇山峻岭,連宛遙也認為太過荒唐,「突厥人為何會在這裡?」

    「如果我沒猜錯,這些多半是巴魯厄的手下。」他觀察著窗外的動向,從懷中摸出一條繩索來,將幾把匕首迅速纏繞,嘴邊卻還在解釋,「折顏部大汗的弟弟,他是主戰派。因為對摺顏投降向我大魏稱臣不滿,企圖阻撓兩國簽訂盟約。

    「此前還只是聽說,想不到他會在此地出現,看來謠言是真的。」

    宛遙聽得半懂半懵:「謠言?」

    「左僉都御史胡大人即將去安北受降,巴魯厄虎狼之心,不會善罷甘休,這間客棧只怕就是他的暗樁。」

    回憶起老闆娘奇怪的舉動,宛遙若有所思地顰眉,「難怪今晚她百般推辭,不肯讓我們留宿,原來是為了和突厥人接頭?」

    「要只是住店也就罷了,偏偏某個自以為是的廢物還要派人守夜,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,上趕著讓人家殺人滅口。」說到此處,項桓惡狠狠地瞪向縮在牆根里的梁華,後者自知理虧,怯怯的捏著自己的衣角。

    說到底,要不是此人心術不正,鼓搗出今日這場禍端來,哪有現在這些麻煩!

    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

    項桓火氣上頭,掄拳想揍他,許是近幾日挨打挨出了經驗,梁華竟有所覺似的抱住了腦袋,把臉遮住。

    「……」

    「好像不太妙。」事態嚴重,宛遙此時無心勸架,她仍靠在窗邊透過縫隙觀察樓下的一舉一動。

    那幫突厥人同老闆娘交涉片刻,便隱晦地抬起頭來,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樣射出,她打了個激靈,甚至覺得對方看的就是自己。

    「他們要上來了。」宛遙回眸焦急的提醒。

    殺完了一屋子的侍從,那麼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。

    如此一想,蠻人找上門是早晚的事情。

    「怎麼辦?」她問。

    「還能怎麼辦。」項桓捆好了短刀纏在腰間,一把握住她的手腕,「當然是跑了!」

    宛遙讓他從地上一把拽起,膝下忽的一緊,雙腳猝不及防騰了空,竟被項桓打橫抱了起來。正對著的窗口出去就是後院馬廄,他們的馬還在那裡,靠坐騎殺出條血路不是沒有一線生機。

    項桓正要動身,臂彎猛然一沉,兩隻鐵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裡不放。

    「中郎將,中郎將……你不能丟下我,你別丟下我!」

    梁華許是明白他的意圖,幾乎跪下苦苦哀求。

    他一身的傷無法行動,更別說跑了,走都難走幾步,現在沒了侍從保護,留在此地形同一個活靶子,若不跟著他們,就必死無疑。

    「算我求你了!你們帶上我,帶上我啊……」

    項桓甩了幾下沒有甩開。

    而門外的上樓的腳步已漸次逼近,梁華側耳聽到,語氣愈發悽厲,當即給他二人磕頭,磕得砰砰有聲。

    「是我不好,是我不對,您大人不記小人過,我保證,梁家以後再不會和你們有牽扯,」他幾乎是靈光一現,超常發揮,「我讓我爹保舉你做參將……不,做越騎將軍!」

    然後又緊接著去求宛遙,「……宛遙姑娘,宛遙姑娘對不起,你勸勸項公子吧。

    「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,但、但我也並無惡意的,你看我不是也沒對你做什麼嗎?

    「這一個月來我傷痕累累,吃了不少苦頭,權當是償債了,好不好?我還不想死……」

    項桓冷眼瞥他,卻又難得遲疑了半瞬,帶著詢問的目光去瞧宛遙。

    兩雙眸子直直地對望,窗外的燈火在其中熠熠跳躍。

    梁華要是死在這裡,事情會變得很麻煩。

    即使他們能夠安然脫身,梁家人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。

    但若只有項桓一個人,他必會毫不猶豫的拋下樑華,因為有她在才多此一問。

    宛遙深吸了口氣,話到嘴邊只說:「能救便救,救不了咱們自保。」

    「宛遙姑娘!」他像是受驚炸開的刺蝟,近乎失控地拉住她,「你再考慮考慮!再考慮考慮,條件不夠我可以再加的!宛……」

    項桓實在嫌他聒噪,騰出一隻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華頸側,聲音未落,他眼皮一翻,已然栽倒在地。

    「項桓?」宛遙看著他拎住梁華的衣襟把人提起,快步走向窗邊,隨即好似丟破爛一般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聽得哐當,啪啦,一系列的摧山倒樹。

    做完這一切,項桓抄起靠在牆上的雪牙槍束於背後,轉身回來抱她。

    宛遙:「這麼高的地方,不會摔死吧?」

    他一提氣將人往胸前緊了緊:「反正留在這裡也是死。」

    項桓一腳踩在窗前的案几上,宛遙此時才發現今夜的冷月如此明淨,寒光如水一樣在二樓的牆面潑出大片的痕跡。

    數丈距離矗立在腳下,連風都好像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力,頃刻能把她摧垮。

    宛遙正要去看身後的高度,項桓忽然攤開五指,將她的頭緊摁在頸窩。

    「抱緊了!」

    第一個字在耳邊響起時,她肩胛所挨著的那片緊繃的肌膚驟然起落,隨之而來的,是呼嘯逆行的風。

    他們似乎砸到了什麼,有稻草四散飛濺,木料分崩離析。項桓死死護著她的頭,就地滾了一圈,便順勢落入一堆帶著豆子味兒的乾草垛中。

    兩人掙扎著坐起來,四周是木欄圍成的馬廄,頂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邊,倒是組成了穩固的三角形。

    而梁華則臉朝下平躺在遠處,死活不明。

    「你等我一下。」

    項桓快步上前,拖著梁華兩條腿帶到馬廄內,左看右看,最後發現了什麼,撥開草料把人平放進去。貴公子身段修長又精瘦,塞得滿滿的連縫隙也沒有,活似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。


    他們此時自身難保,肯定沒法帶著他跑路,只能暫時寄放在馬廄里,等逃出生天了再來回收,當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。

    「自求多福吧。」項桓拍了拍手裡的灰,起身環顧周圍。

    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後,不知為何,猛然間就變了臉色。

    宛遙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變化,忙問:「出什麼事了?」

    項桓抬起眼,滿目肅然:「馬不見了。」

    他話音落下的一瞬,頭頂不甚清晰的傳來一道撞門聲,必是蠻族人已破門而入。室內空空如也,唯有窗戶大開,不用想便猜得出他們是跳窗逃走的。

    這幫人做事滴水不漏,既是要滅口,同樣也會斬斷一切放走活口可能,牽開他們的馬確實是情理之中的手段。

    倒下的窩棚剛好遮住樓上的視線,宛遙隱約聽見男子雄厚的嗓音,說的是突厥語,她並不能聽懂,不過很快屋中的腳步聲便紛亂著行遠了。

    「他們在找我們。」項桓眉峰緊皺,警惕地倚在馬廄邊觀察外面的動靜。

    目標望風而逃,蠻子首先會封鎖店內出口,再下樓四處搜尋,如果沒找到,最後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棧外追。

    換而言之,如果他們發現人就在此處,戒備便會鬆懈許多。

    宛遙抱住膝蓋縮在草堆間,她看見項桓閉目深深吸了口氣,像是做了什麼極大的決定,在這種時刻他整個人出乎意料的冷靜,沒有了平日的急躁和衝動,沉穩得宛如一匹靜候時機的狼。

    再睜眼時,他目光如電的望過來。

    手腕被他拉了過去,一塊輪廓分明的牙牌帶著體溫硌在掌心,宛遙茫茫然地有些無措,尚未說出話,雙肩忽猛地被他握住。

    那一瞬間,她心中湧出一絲莫名的不詳。

    「宛遙,你聽我說——院外進門左手邊的牆根下有一個小洞,以你的身形能鑽出去。

    「突厥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,你先躲到馬廄後,屆時我幫你抵擋一陣,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時,你再趁機離開。

    「放心,梁華還在,只要我裝作護著馬廄的樣子,他們不會懷疑。」

    宛遙腦中一片空白,肩膀處隱約的疼痛也顧不得,她托著那塊牙牌的手在顫抖,張口說了個「我……」字。她以為她說出來了,但實際聲音微不可聞,項桓根本不曾聽見。

    對面是他堅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,「你帶著這個,沿官道走……不,還是算了,官道太顯眼,你走小道,跑去最近的高山集。

    「那兒日夜有官兵巡守,你把信物交給他們,說明緣由讓他們出兵!」

    一連串的計劃在她耳邊打轉,腦子嗡嗡一陣亂響。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壓在身上,宛遙整個人抖得像一片葉子,她本能的退卻與害怕,語無倫次的搖頭。

    「不行……不行,項桓我辦不到,我辦不到……」

    「從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個時辰的腳程,你可以的!」

    饒是事情緊迫,他竟也耐著性子解釋,「沒有馬,我們兩個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,必須有人留下拖延時間。」

    很明顯,留下來的只能是他。

    人總是這樣。

    如果與旁人結伴同行,便會不自覺的去依賴對方,縱然面前有刀山火海,想著我並非一個人,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。

    但當驟然間要孤身前行時,長夜下深不可測的黑暗和永遠望不見盡頭的道路頃刻便能將她擊垮。

    宛遙從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,自己要如何同項桓分開行動。

    「我肯定會被發現的,不行……」她躲閃地低著眼瞼,畏怯地重複,「我真的不行……」

    「宛遙!」身子被他強行扳正,項桓厲聲道,「看著我!」

    對面的那雙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,泛著凌冽的光,清晰而又認真地將她整個映在其中。

    項桓忽然扣住她的手,驀地摁在自己胸膛上,肌肉散發出的熱氣傳入掌心,好像能感覺到血流的脈動,以及沉穩有力的心跳。

    「我敢把自己的命給你,你敢把你的命交給我嗎?」

    他已經可以一伸手就能夠到龔掌柜家桃樹的枝頭,可以領著禁軍意氣風發地走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,也可以帶著一幫人陪他喝酒打架。

    他有朋友,有師父,有一群肝膽相照的兄弟,有大好的錦繡前程。

    而她還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。

    項桓走得太快了,快到她已經跟不上步伐,只能遠遠的落在後面。

    我不會哭了。

    宛遙閉上眼,深深顰眉。

    好似在對誰保證似的,內心裡重複道:

    不會再哭了。

    坊牆上老槐樹粗壯的枝幹遮天蔽日地探出來,濃蔭翳然。

    幾陣急促的搖晃之後,項桓輕鬆地攀上了高枝,尋得一處安穩的地方落腳坐下。

    他曲了條腿在樹幹,另一條懸在半空,手虛虛搭在膝蓋上,目之所及,能看見不遠處小木樓里發出的燈光。

    項桓默不作聲望了一陣,又有些無所事事,信手摘了身側的樹葉編螞蚱。

    等編到第三隻的時候,對面的光忽就熄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第二日,虎豹營有操練,項桓寅時不到就醒了,躺在床上頗不安定的數時間,甫一聽到雞叫,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,火速洗漱穿衣。

    懷遠坊門剛開,一個身影牽著馬提著槍就衝出去了。

    這會兒西市的各大店鋪堪堪營業,集市尚且冷清,項桓拉著明顯沒睡醒的余飛在醫館對面的茶攤叫了碗餛飩。

    雪牙槍斜靠在牆,他每吃兩口,就不時往醫館門外瞥。

    見那裡頭的夥計陸續熄燈,開門擺桌椅,陳大夫沒一會兒出現在了視野中,撩袍坐在案幾前研磨鋪紙。

    日頭逐漸東升,陽光越照越直,來往的病患開始絡繹不絕,連茶攤的生意也逐漸熱鬧起來。

    轉眼,項桓三碗餛飩都吃完了,握著筷子皺眉注視那街對面。

    「餵、餵——」

    余飛拿筷子在他眼前晃,「大哥,你不是還吃吧?你都吃三碗了,今天的胃口有那麼好?」

    項桓被晃得愣了一瞬,轉目去瞪他。

    「時候可不早了,再晚趕不上老趙點卯,早操得繞場三十圈呢!」

    余飛匆匆結了賬,伸手過去攬他的肩,「走了,你那麼愛吃餛飩,改明兒我給你包幾個大的,我擀皮兒可很有一手!」

    項桓讓他半推半搡勸上了馬,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急這一日,今天碰不到明日再來就是了。

    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,一連小半個月,也沒在醫館瞧見宛遙。

    起初項桓覺得可能是時機不對,下午巡完了營溜過來看一回,還是沒人。後來又不太死心,乾脆中午翹了飯,悄悄

    縱馬回城,但依舊沒能遇上。

    白忙活了十來天,項桓終於耐不住性子,把槍放在馬背上,幾步跑進店裡,左右環顧了一圈,正見桑葉端著碾好的藥草,遂上前問道:「宛遙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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